敛秋身子伏在地上,东流一开始没看清是谁,以为他是要责罚院里犯了过错的丫鬟,没说什么,径直走过来扣住她肩往外拖。
习武之人下手重,痛得她闷哼了声,他这才瞧见她的脸,吓得一松手,原本已经被他拖离了地的敛秋就这么跌了回去,膝盖磕出重重一声响来。
他被吓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请孟璟的意思:“主子,要知会夫人一声么?”
“知会什么?通知夫人过来观刑么?”孟璟翻了一页书,纸张脆,惊起“哗啦”一声脆响,“你若觉得该,便派个人过去。”
东流不敢再接话,冲敛秋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吧。”
前院里隐隐传来的板子声惹得他心烦意乱,他闷闷地翻了几页,又将书阖上,缓缓扔回案上。
他往外看去,被午后的烈日炙烤了这么一会儿,早间的雨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新一轮的闷热。
外头的动静停了,敛秋缓缓从凳上蹭下来,小丫鬟赶紧凑上去给她披了件氅衣,遮住了那让人难堪的伤。
她撑着把衣服穿好,这才冲他道谢,东流忙摆手:“劳不得。主子的脾气,姑娘也是知道的,我们也不敢说什么。姑娘这是怎么得罪主子了,日后可别再犯糊涂了。”
她平素见惯东流吊儿郎当的样子,现下见他这般正经,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忍痛冲他抿出一个笑来:“多说了几句话。”
她脸色煞白得紧,他看得脑仁儿疼。
就多说了几句话就把人姑娘打成这样?
东流愣了会儿,孟璟这人吧,毕竟从小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在军队行伍里头过活,幼时但凡犯错,老侯爷责罚起来都是实打实的,夫人不在营里,自然没人敢求情,更别说拦着。他自个儿受过不少重罚,如今也算“子承父业”,驭下确实从不手软,有时甚至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使的同样是卫所里那些让一群训练有素的大老爷们儿都要嚎上几声的规矩。
但眼前这人,毕竟是夫人跟前的大丫头,不至于啊。
他看向敛秋,想问句打不打紧,还没开口,敛秋先一步道:“我去向二爷谢个恩。”
“别了吧。本就是多嘴惹出来的祸事,姑娘一会儿再多说几句,搞不好连小命都丢了。”
敛秋示意无碍,缓缓踱过垂花门,到客厅门口敲了敲门,孟璟一抬头见是她,刚想摆手叫她回去,她已经抬脚进了门,他只得收回手。
她往他跟前一跪,声音兀自颤着:“奴婢失言,二爷该责。”
“那便滚回去。”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以后也不得再到我这儿来。”
敛秋磕了个头,应了声“是”:“奴婢谨遵教诲,不敢再犯。但这汤是夫人亲自熬的,花了好些功夫。夫人这些年……二爷也是知道的。如今夫人既有转圜之意,您生奴婢的气便罢,别让夫人再次难过。”
他没应声。
她接道:“奴婢是仗着跟了夫人许多年才敢说这些话,换了旁人,是决计不敢在您跟前嘴碎的。二爷别因奴婢嘴笨迁怒了少夫人,少夫人通情达理,连未过门前的那些人上门找不痛快都不计较……”
孟璟正在翻页的手顿了顿。
她没察觉出来异样,继续道:“绝不会是在夫人跟前乱说话的人,二爷……”
“你刚说过不敢再犯。”
孟璟抬眼看向东流:“拖出去。”
东流怕好好一姑娘再度挨顿打,赶紧上前将人往外拉。
孟璟看了眼敛秋走路的姿势,补道:“把人送出去,回来自个儿去领二十板子。”
“是是是。”东流顾不得自个儿一会儿要挨一顿毒打的事,赶紧两下将人往外拉。
孟璟睨他一眼,改道:“换鞭子。”
鞭子好歹不影响走路,东流没来得及去细想他今日怎突然发了善心,随口应下,赶紧将人拎出了院门,这才道:“姑娘糊涂诶,都是在京师便伺候在夫人跟前的老人了,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差错,怎今日这般大胆?”
“以前是帮着夫人怨二爷呢,哪肯在二爷跟前多说话。”敛秋轻轻笑了下,“今日被少夫人一点,才知当局者迷。少夫人刚过门便能看明白的事,局中人倒各自迷糊了好几年。”
东流看了眼她咬出血印的嘴唇,赶紧挪开目光,低低叹了口气:“说实话吧,夫人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主子却有自己的事要做、少不得要冒些险,夫人和主子为这事也争执了好些年。老实说,这事到底谁对谁错,其实我也说不好。但咱们下面人,也不必非要出头是不是,横竖上头不一定听,真动了怒,吃苦的还是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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