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云农本是同着一班纨绔青年去北京饭店消遣的,不想偶遇三锦,便当即改变主意,把人强行带回了自己家中。三锦懊恼的捶胸顿足,进院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对严云农怒道:“你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耽误我的好事!”
严云农身披着黑色大氅,此时因觉秋风寒冷,便撩起大氅将三锦裹进了怀里:“还好事?你个傻子!”
三锦不由自主的随他进了房。这时一个大丫头走进来,伺候着严云农脱了外面大衣裳,又将茶水烟盘子等物一并搬运了过来。
严云农盘腿坐在烟榻上,捧着杯热茶喝了两口,见三锦还站在地上赌气,就拍拍身边笑道:“脱衣服上来吧!听了这下面这番话,你就知道我的好心了!”
三锦知道自己这时也走不得了,又的确觉着屋内暖烘烘的很热,便走过来坐在烟榻边,弯腰去解皮鞋鞋带:“说吧。”
严云农放下茶杯,向他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问道:“这回你和兰西,睡没睡过?”
三锦直起腰来,低头解着马褂的纽扣:“要是没有你搅局,现在应该就是正睡着呢。”
“原来也没睡过?”
三锦层层叠叠的没少穿,脱了一层又一层,居然也忙了一身汗:“原来……那都是去年的事情了。后来她不是和别人好上了么?我就一直没找她。”
严云农吁了一口气:“去年睡过?那没事——三锦,我告诉你啊,以后这个兰西是不能再碰了。”
三锦刚把袜子也脱了,此时就怔怔的扭过头来望了严云农:“为什么?”
严云农清清楚楚的吐出字来:“她有脏病!”
三锦一惊:“你怎么知道?”
严云农冷笑一声:“别想歪了,我可没去给她检查过身体。前一阵子她陪过盐务局老赵——那老赵因为杨梅疮,都进过多少次医院了?兰西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她会染不上?”
三锦的脸有点发白:“那……那我亲过她的手,总不会有事吧?”
严云农见他是真怕了,就伸手在他后背上摩挲了两下:“那没事,别上床就行。”
三锦很沮丧。
他蜷成一团侧躺下去,像被人兜头泼了一通冷水一样。严云农倚着个靠枕坐在他旁边,一边拍着他的身体,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三锦,你得听我的话,我比你年长几岁,见识总要广一些。别总去和那帮不三不四的什么摩登小姐胡扯了,又浪费钱、又不卫生。你要是实在不愿娶亲,那就放个好丫头在身边,也是一样的方便。”
三锦挣扎着坐起来,用签子挑了烟膏在灯上小心翼翼的烧,口中咕哝道:“哪儿有好丫头啊。”
严云农凝视着三锦的背影,觉得他好像一只小小的蜂蛹,常年委顿在透明薄软的包衣里面,思索着一些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根本就是个与现实脱了节的废物。
他不记得自己花了这废物多少钱——这么多年,已经没有了一个具体的数目。三锦其实很穷,全靠着卖房卖地来支撑门面;卖到现在,约莫着也该是山穷水尽了。但他对此总是那么淡然,仿佛不晓得什么叫做穷困和危机。
严云农抚摸着三锦的肩膀,同时闲闲的说道:“这回来北平,我真是开了眼界!原来我以为我就挺精明的了,结果和人家金总长一比,原来我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土包子,羞愧呀!过两天金总长回请,你也跟着我去交际交际,看看南京政府那边的水平。”
三锦一气儿吸了三个烟泡儿,心情随之恢复了平静。翻身转向了严云农,他不甚来劲的答道:“我去算是干嘛的?又不认识那些人。”
严云农一推他:“那你回天津养老去吧!”
三锦懒洋洋的摇了头:“不行,三好太郎这阵子又来了,非要我去泰来开大会——也不知道日本人怎么就有那么多会,前一阵子刚推脱了一个,这回又开上新的了!”
严云农俯身叮嘱他道:“别得罪日本人!说句那什么的话,我看日本人迟早是要打过来的,随你信不信。”
三锦满不在乎的一笑:“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横竖打不进租界里去!”
严云农刚要开口,忽然有一名勤务兵隔着房门禀告道:“报告司令!马团长来电话了!”
严云农一听这话,立刻穿鞋下地,走去外间接听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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